蛇床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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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8/15 21:2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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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虚与委蛇”被谁黑了

昨天在某平台看到一篇文章,题目有点长:《中华文明竟然有两套文字系统:“虚与委蛇”被降维和黑化了》,说的是成语“虚与委蛇”。文章从“委蛇”一词的读音入手,旨在说明这个成语被历代的训诂学家们给解释错了,委蛇不当读作wēiyí,而当读作wēishé,是古代传说中的蛇,见于《山海经》等书。作者进而解释说,所谓“虚与委蛇”,就是壶子在与神巫季咸“斗法”的过程中,在虚空中向季咸显现自己的“委蛇”的真身,把神巫季咸给吓跑了——“所以吓得季咸目眩神迷,慌忙逃走。”

《庄子》书影

我们不妨看看这个成语的出处的原文:

郑有神巫曰季咸,知人之生死存亡,祸福寿夭,期以岁月旬日,若神。郑人见之,皆弃而走。列子见之而心醉,归,以告壶子,曰:“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,则有至焉者矣。”

壶子曰:“吾与汝既其文,未既其实,而固得道与?众雌而无雄,而又奚卵焉?而以道与世亢,必信,夫故使人得而相汝。尝试与来,以予示之。”

明日,列子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“嘻!子之先生死矣!弗活矣!不以旬数矣!吾见怪矣,见湿灰焉。”

列子入,泣涕沾襟以告壶子。壶子曰:“乡吾示之以地文,萌乎不震不正,是殆见杜德机也。尝又与来。”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“幸矣,子之先生遇我也。有瘳矣,全然有生矣!吾见杜权矣。”

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壶子曰:“乡吾示之以天壤,名实不入,而机发于踵。是殆见吾善者机也。尝又与来。”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“子之先生不齐,吾无得而相焉。试齐,且复相之。”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壶子曰:“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。是殆见吾衡气机也。鲵桓之审为渊,止水之审为渊,流水之审为渊。渊有九名,此处三焉。尝又与来。”

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立未定,自失而走。壶子曰:“追之!”

列子追之不及。反,以报壶子:“已灭矣,已失矣,吾弗及已。”

壶子曰:“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。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弟靡,因以为波流,故逃也。”

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,三年不出。为其妻爨,食豕如食人。于事无与亲,彫琢复朴,块然独以其形立。纷而封哉,一以是终。

——《庄子·应帝王》

来源于网络

庄子虽是鄙同乡,但他写的文章一点也不友好,很是有些难读。象这一段,尽管讲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寓言故事,但却被他讲得颇有些佶屈聱牙。限于篇幅,不能一一注释,大家若要细究其一字一句的意思,可以看一下清人郭庆藩的《庄子集释》或者王先谦的《庄子集解》;还可以看一下陈鼓应的《庄子今注今译》,中有翻译好的白话文,读起来方便得多。至于王夫之的《庄子解》,读起来则要费些思忖了。

闲言少叙,我们下面就来梳理梳理这则故事:

壶子本来是列子的老师,列子本来是十分佩服壶子的,但他遇到一位郑国的“神巫”——一位会相面的高人季咸,就对壶子说了这位神巫的“高处”,并表示自己已经醉心于季咸的“巫学”——大概也是传统文化的一个分支吧,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一向是博大精深的。壶子就让列子带神巫季咸来。接下来的三天里,季咸给壶子相了三次面,可是三次相得了三个不同的结果。尤其是第三次的结果,竟然是个毫无结果的结果:“无得而相焉。”季咸说没有办法相出结果的原因是“不齐”,就是精神恍惚不定。就说,你尝试让你的先生心神安定了我再给他相。第二天列子又请季咸给壶子看相,季咸这次还没有站稳就跑了。壶子让列子去追,结果没有追上,足见神巫季咸跑得那叫一个快——“已灭矣,已失矣,吾弗及已”!壶子向列子解释了季咸会相出不同结果的原因,是他向季咸展示自己的不同的心理状态:地文——不震不正——杜德机;天壤——名实不入——善者机(杜权机);太冲莫胜(朕)——衡气机。太冲莫胜,太冲就是太虚,是庄子所说的极高的修养境界;胜字繁体写作“勝”,义同“朕”,征兆的意思,莫朕,就是没有任何征兆,所以季咸没有相出什么,只看到壶子心神漂忽不定,不知如何判断。第四次壶子展示出了更高的境界——“未始出吾宗”,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身心状态,只顺随着季咸的活动而变化:“吾与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弟靡,因以为波流。”因为壶子向季显展示了一个完全虚空的状态,心神随着季咸的变化而变化,就像柔弱的草随风而倒,就像流水一样随物赋形。所以季咸什么也不能相出来了,只好无奈地逃走。

故事的内容非常明确,在季咸给壶子看相的过程中,壶子只是向季咸展示自己精神世界的不同的状态,让季咸无法准确把握自己的真实心神机兆,所以季咸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。完全不同这位作者所说的像是神魔故事的“斗法”,变化出不同的身相。壶子的真正法身也不是什么“委蛇”。

“委蛇”一词在先秦古籍中屡有出现。如《诗经·召南·羔羊》:“退食自公,委蛇委蛇。”《毛传》:“委蛇,行可从迹也。”《郑笺》:“委蛇,委曲自得之貌。”《左传·襄公七年》:“《诗》曰:‘退食自公,委蛇委蛇’,谓从者也。”《杜注》:“委蛇,顺貌。”“行可从迹”,走路的样子从容自得,可以跟着他走的意思。郑玄的《毛诗笺》就是对《毛传》的发挥。《左传》中是叔孙穆子(穆叔)引用《诗经》中的诗句来评论卫国的使者孙林父的。孙林父对鲁国的国君不礼貌,上台阶时走在鲁君前面。叔孙穆子曾当面批评了孙林父,孙林父被批评得无话可说,但却没有悔改的表现。事后就借《诗经》的这两句诗来评价道:“衡而委蛇,必折。”你跟随在君者的后面,可以从容自得;现在你强横无礼,还表现得那么从容自得,必然会遭遇折毁的。可见这里的意思正与“顺随别人而从容自得”相符。

“委蛇”有没有蛇的意思呢?有,也是出现在《庄子》一书。《外篇·达生》:

桓公田于泽,管仲御,见*焉。公抚管仲之手曰:“仲父何见?”对曰:“臣无所见。”公反,诶诒为病,数日不出。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:“公则自伤,*恶能伤公!夫忿滀之气,散而不反,则为不足;上而不下,则使人善怒;下而不上,则使人善忘,不上不下,中身当心,则为病。”桓公曰:“然则有*乎?”曰:“有。沈有履,灶有髻。户内之烦壤,雷霆处之;东北方之下者,倍阿鲑蠪跃之;西北方之下者,则泆阳处之。水有罔象,丘有峷,山有夔,野有彷徨,泽有委蛇。”公曰:“请问,委蛇之状何如?”皇子曰:“委蛇,其大如轂,其长如辕,紫衣而朱冠。其为物也,恶闻雷车之声,则捧其首而立,见者殆乎霸。”桓公辴然而笑,曰:“此寡人之所见者也。”于是正衣冠与之坐,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。

山海经中的委维

《山海经》没有出现过委蛇,只有委维和延维。《大荒南经》:“赤水之东,有苍梧之野,舜与叔均之所葬也。爰有文贝、离俞、鸱又、鹰、贾、委维、熊、罴、象、虎、豹、狼、视肉。”郭注:“委维,即委蛇也。”又《海内经》:“有人曰苗民。有神焉,人首蛇身,长如辕,左右有首,衣紫衣,冠旃冠,名曰延维,人主得而飨食之,伯天下。”郭璞对“延维”的注释,也称其为“委蛇”。从《山海经》中的文字来看,延维就是《庄子·达生》中的“委蛇”。那么,“委蛇”、“委维”和“延维”三者应当就是一种东西了。这些描述,似乎都与壶子的形象没有什么相似之处。我们试想,壶子怎么可能变幻出两头蛇来吓季咸呢?这与《大宗师》的主旨也偏离得太远了吧?单从语法看,“与之虚而委蛇”一句也不当有“在虚无中表现了蛇的法身”的意思。句中“而”是连词,连接两个动词、形容词或者两个谓词性短语,表示并列、连贯、承接、递进、转折等关系,也可用于谓词短语中,连接这个短语的中心词和它的修饰成分。所以句中“而”前后的“与之虚”(向他呈现了一个虚空的精神状态)与“委蛇”都应是动词性的,所以“委蛇”不能解释为“蛇”或“蛇的法身”,这样它就是一个名词了,成了一个不通顺的病句。

况且庄子所说的壶子的表现,是修养而成的极高的精神境界——可以自由地控制和调节自己的精神世界,每一种变化,都具有极高的哲学意味。若真如作者所说,变幻成具体的蛇或龙之类的“法身”,岂不完全泯灭这种哲学的意味了吗?看来作者这样的解释,才真是对原著的黑化,甚至“降维”!

伏羲女娲图

《庄子·达生篇》还有一次说到“委蛇”:“昔有鸟止于鲁郊,鲁君说之,为具太牢以飨之,奏九韶以乐之,鸟乃忧悲眩视,不敢饮食。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。若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浮之江湖,食之以委蛇,则平陆而已矣。”唐·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引司马彪《庄子注》云:“泥鰌。”泥鰌就是泥鳅,生活于浅水腐泥之中,看来与“泽有委蛇”的大泽之*这一特征还是满相符的。就其形态而言,“紫衣朱冠”,也与泥鳅的颜色十分接近。至于“其大如轂,其长如辕”,既然是“大泽之*”了,当然要与寻常的普通泥鳅有所不同了!若司马彪之说有据,则壶子竟然变作一个大泥鳅来吓唬人,岂不更为可笑了吗?

经典释文

作者还提到:“按照宋代《广韵》的说法,当蛇表示爬行动物时,就读原音she;而当蛇表示“曲折通过”时,读音就为“迤”(yi)。”放下“宋代的《广韵》”,我们看看唐代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中的注音。《应帝王》中,即我们前面所引的文字,对“委蛇”的注音是:“委,於危反;蛇,以支反,委蛇,至顺之貌。”《达生篇》我们所引“桓公田于泽”一段中,只对“委”作了注音:“委,於危反,又如字。”“如字”就是读这个词的通常读音上声“於詭反”,“於危反”是它的另一个读音平声。“蛇”字没有注音,当然是“如字”了,即读通常的读音“市奢反”,而非前面注释的“以支反”。“昔有鸟止于鲁郊”一段中“委蛇”的注音是:“委,於危反;蛇,如字。李云:大鸟吞蛇。司马云:委蛇,泥鰌。”

对照《广韵》对这两个字的注音:

委:①支韵,逶小韵,於爲切,“委委佗佗,美也。”

②纸韵,委小韵,於诡切,“委曲也,亦委积;又属也,弃也,随也,任也;又姓。”

蛇:①支韵,移小韵,弋支切,“蜲蛇,《庄子》所谓紫衣而朱冠,又蛇丘,县名。”

②歌韵,佗小韵,託何切,“《说文》同上(即‘它’字)”。“它”字释义为:虫(音huǐ,“虺”的本字,非“蟲”的简化字,下同)也,从虫而长,象冤曲垂尾形;上古草居患它,故相问‘无它乎’。

③麻韵,蛇小韵,“*虫,食遮切,又音它。”(说明:文中反切一例用繁体字,因为简化汉字往往一个简化字代替了多个繁体字,如简化字“于”对应了繁体字的“於”和“于”两个字,但这两个字在中古时并不是同音字,“于”是喻三类声纽[今人多称之为云、雲、爲、于母等,以区别喻四类声纽],而“於”字为影母字。)

《广韵》书影

通过对比,从音韵学的角度看,《释文》中“委”字的注音“於爲反”,等价于《广韵》中的“委”在《支韵》中的“於爲切”,为影母支韵合口呼三等平声字,对应的今音为wēi。“於詭切”与《广韵·纸韵》反切用字相同,影母纸韵合口呼三等上声字,对应的今音为wěi。“蛇”字的“市奢反”等价于《广韵·麻韵》中的“食遮切”,船纽(床三声类)开口呼三等平声字,对应的今音为shé。其“以支反”等价于《广韵·支韵》中的“弋支切”,雲纽(喻四声类,也称以纽、余纽等)支韵开口呼三等平声字,对应的今音为yí。

陆德明(唐)

陆德明为初唐时期的人,其《经典释文》中的注音,反应的是唐初汉字读音的情况。当然,他是借鉴了前人的注音资料的。在卷首的《序录》中,他详细列出了每部“经典”所采用的前人的注释著作。其中《庄子》一书就列出了崔譔、向秀、司马彪、郭象、李赜、孟氏、王叔之、李轨、徐邈等九人的著述,其中就有郭象《音》三卷,李轨《音》一卷、徐邈《音》三卷,郭象等三人皆为晋至南北朝时期的著名学者。《广韵》一书虽为宋人所编,但所谓“广韵”就是对《切韵》增补扩充的意思,《切韵》是陆法言于隋仁寿元年(公元)修撰完成的,期间有刘臻、颜延之、薛道衡等学者也都一定程度参与了编撰。后经长孙讷言、王仁煦、孙缅等注释、修订、增补。宋陈彭年、丘雍奉勅重修,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(公元)成书。书虽成于宋代,但它继承了《切韵》的音系和反切,虽有更改和扩充,但反应的仍是唐初汉语语音的基本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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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得注意的是,无论《经典释文》还是《广韵》,都不完全是按当时的汉字实际读音来给汉字注音的,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一些隋唐之前的汉字的读音。比如“蛇(它)”这个字的三个读音中,入歌韵的託何切,《广韵》就明确指出,“今市遮切”,说明“蛇”在以前的注音资料中,只有“託何切”这个读音,而现在的读音是“市遮切”。至于它为什么会演化出一个“弋支切”的读音来,这则涉及到从上古音到中古音的演变的复杂问题,这里是很难几句话讲清楚的。但大家可以看一下“也”这个字,从金文中子仲匜、沈子簋、师遽方彝等器的铭文来看,其与“它”字形极为接近。就谐声汉字来看,“他”、“拖”等从“也”得声的汉字与“佗”等从“它”得声的汉字,读音往往相同或相近。这说明商周时期,这两个字的读音和意义可能十分接近,或者可能是相同的。可是到了汉代,许慎在写作《说文解字》时,已经没有办法知道其更古老的读音和意义了,将其解释为“女阴也”,字形和字义的解说都弄错了。但我们可以顺着这个线索,通过一些由“也”得声的字,其读音演变成今天的“yí”的汉字也是不少的,起码就不会对“委蛇”今天读wēiyí感到奇怪了。

所以,我们可以这样认为,“委”和“蛇”这两个字的不同读音,是汉字字义分化、语音演变的自然结果,今天汉字中大多数多音字都是这样产生的。但也有例外,不过仅是个别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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