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看白癜风效果好专科 http://www.znlvye.com/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江城子
1.十年生死两茫茫
燕王妃生产时,京都迎来一场罕见的大雪。
我站在书房窗前,灯笼里的烛光透过外面的红纱,将轻盈自舞的雪花映照得清清楚楚。再向下是被烛光照亮的方寸之地,皑皑到寂然的颜色覆盖上一层柔曼的红,艳艳如初春桃林中一地落花。
燕王周慎站在我身后,他轻声唤了句什么,如镜中水月般溶溶,虚幻得不真实。但我听得仔细,这位冷静自持的王爷唤的是“宜夭”。
这是他第二次对着我说出这个名字。
第一次是中秋皇室家宴,我在天子周恺的掌声中踱步而出,台上是千娇百媚的舞女,数十双水袖缠绵相聚再一一甩出,像是缓缓拉开的华丽帷幔,只为让烛光下的周慎出现在我的眼前。
他一手握着酒杯,沉思时唇角凝着的笑始终温柔如三月初春中的吹面杨柳风,视线凝视着的方向渐渐向我移来。
目光触碰到我的刹那,他的面容忽然平静到死寂,这是极端惊讶的模样,嘴唇微微翕动,学过唇语的我认出那是无声的两个字:“宜夭。”
一片雪花被风吹进,融化在掌心是刻骨的寒,我回头屈膝,提醒他: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奴婢贱名叶蓁。”
“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他下意识地念出,眼底有微不可察的悸动,如细雨惊起一瞬涟漪后不见。王妃的贴身婢女在这时前来报喜,道王妃母女平安。
周慎颔首后大步走向书桌,提起狼毫饱蘸浓墨,腕移影动,孤鸿游龙般写下一字,端详片刻却将这张宣纸掷于地下,他又在下面的宣纸上写了一字交给婢女,并嘱托:“告诉王妃,小郡主就叫这个名字。”
婢女喜不自胜,捧着宣纸走出,我顺势看了一眼,墨色淋漓,迥劲孤傲,是一个“陶”字。而方才那张宣纸轻飘飘落于地,灯光下黑白分明,纤毫毕现出端端正正的另一个“桃”字。
周慎再次走到我身侧,他的声音不大,仿佛在自言自语,却更像是故意让我听到:“十年前的今天,我有一位故人一去不复返。”
我仍是直直地看向窗外,冷冽寒风以惊人的速度麻木了身上每一寸肌肤,飘雪却如同飞花逐蝶,勃勃似三春盛景,我听到周慎问:“你不好奇我的那位故人是谁?”
我摇了摇头,因为他口中的故人,我是知道的,而她那高贵的身份让我必须讳莫如深。
在皇宫中生活的时日,我曾听过胆大而嘴碎的宫女偷偷议论,天子挚爱的女子——先皇后顾氏,闺名宜夭。
皇后与王爷,长嫂与小叔子,此事若传出去必会在民间演绎出无数俗套而香艳的儿女情长,所以不可说,不能说。
2.不思量,自难忘
周慎真正意义上向我提起顾宜夭,是在小郡主周陶满月的晚上。白天宾客盈门车水马龙,他体谅王妃辛苦,在宾客散去后陪着王妃和小郡主回房。
我天生五感俱佳,尽管守在廊下,还是真切地听到了王妃低声凄切地质问:“妾身想知道,王爷心中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?”她说得极慢,慢到将心底深沉的痛苦一一翻出,听者也随之疼到了骨子里。
“聪颖自负,独断专行。”周慎的回答在朗朗轻笑后,斩钉截铁、毫不犹豫。王妃默然,而他从房中走出,目光触及我时脚步顿住,沉思片刻后淡淡抬眼:“皇兄把你送给我之前,可曾对你说些什么?”
“陛下说您会好好待奴婢,因为奴婢神似一个人。”我僭越地直视他,刚好看到他眼中流星般划过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情绪,然后我更加僭越地说出了那个名字:“顾宜夭。”
他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变化,如精美的瓷器在一瞬间出现无数道裂纹,遗留在少年时代的追思从中涌出,势不可挡。
周慎与顾宜夭相识于十四年前,那时他是先帝如宝似玉的眼珠子,是太子周恺恨之入骨的眼中钉。在周慎的口中,他并未有夺嫡的意图,所以自请到边关历练,渴望远离京城是非之地。
可惜虽然他有坦诚的赤子之心,周恺却有冷血的帝王之念,派数十名暗卫追杀他至燕州大漠。
身边近卫全部遇害,周慎自己也迷路三天,濒临死亡。
意识模糊间,他听到有马蹄声哒哒,由远及近,费力睁开眼,先是明亮日光跳跃在莽莽黄沙上映出雪一样的纤尘不染,然后是马蹄踏足千叠雪时荡起的尘埃漫天,惊鸿照影地泼墨出白马之上绿衣少女的单薄身形。
他干哑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两个字:“救……命……”
少女翻身下马,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额头上,她应该是看见了他腰侧象征身份的玉牌,因为昏迷前周慎听到她说:“燕王殿下!”声音铿锵如玉鸣,清冷似初雪。
他在第三个昼夜交替的傍晚于燕州顾氏的府邸醒来,顾将军恭敬地守在他身侧,周慎从他口中得知那日骑马踏沙而来的女子是顾家五小姐——顾宜夭。
出生之际香气满室,燕州郊外山上隐有凤鸣,她是天命所定的未来皇后,周恺五岁时皇帝为他聘下的太子妃,这是很久之前周慎对顾宜夭的了解。
正式地相见,却是在他到燕州半月后的演兵。
发家于苦寒之地燕州,顾氏族中无论男女,皆习骑射。先上场的是顾家一群十多岁的孩子,有模有样地射一阵后下人开始计分,长房的嫡三子输给了二房的一个庶子,小男孩觉得丢了面子,闹闹嚷嚷着要再比一局。
顾将军的脸色十分难看,在他发作之前,女眷所在的高台上走出一人,青裳绿裙,步履端庄,下颔微扬出独属世家女子的高傲弧度。她径直走到男孩面前,广袖高举又落下,清脆响声后男孩右脸多了红肿的巴掌印。
“愿赌服输,平日父亲的教导你都忘了吗?”如玉似雪的声音让周慎分外熟悉。
男孩捂着脸不敢作声,她缓缓转过身向他行礼:“让殿下见笑了。”
顾将军的介绍隐隐有欣慰得意:“这是小女顾宜夭,内人早逝,一直是由小女教导弟妹。”
他示意她免礼,顾宜夭不卑不亢地起身,端正却也乏味的五官就这样直白平铺在周慎面前,更遑论面容中的病态苍白让她与娇俏二字无缘。这样毫无昳丽的相貌绝对不会让人印象深刻,所以周慎对她的记忆伊始于她之后的一句话。
孩子们比试完后,顾家成年的小姐少爷们纷纷上场,而刚刚及笄的顾宜夭仍不动声色,端坐于高台之上,周慎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为何五小姐不去比试呢?”
这位未来皇后连摇头都极其合乎礼仪,“臣女不会”四字干脆利落,之后便紧抿双唇,目光平视正前方,仿佛世间一切只是不值一提的过眼云烟。
这是周慎所讲述的,十四年前他与顾宜夭的初见和相识。
“我当时以为,她比一般名门闺秀林下风气多的,这是身为天命国母不可一世的傲气。”他说。
我将所有多余的情绪藏于漫漫黑夜中,文不对题,却又按部就班地问他:“听闻顾氏无论男女皆精骑射,为何先皇后不会呢?”
周慎听后眼中的清肃转化为温和,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:“宜夭后来告诉我,她天生有不足之症,需少动少思少言,所以未曾习射箭。”
3.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
除夕前几日,照例是大秦皇室祭祖之时,周慎点名让我一同前往。
那日天色昏暗,层云压境,祭祖礼仪完毕后终于下起了大雪,宗室之人在天子离去后也都匆匆赶回各自府邸,只有周慎仍立于陵园前。
我陪着他,天寒地冻,不一会儿骨头便冷到发麻,北风夹雪,刀片一样直直迎面割下,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,而周慎对这一切恍若未觉。
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,恢宏的墓陵将是天子周恺百年后长眠之地,那里现在沉睡着的,是周慎念念不忘的故人。
阴阳两隔,生死无话,久站的我无聊至极,开始胡乱揣测他此刻心情,却忽然听见他毫无征兆的话语:“这并非她想要的结局。”
我准确捕捉到他话中含义,但并不相信:“母仪天下,荣宠一生,这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。”
“可她怎会是一般女子?”周慎话中带笑,笑里是得意和凄凉。
他对顾宜夭更深层次的了解,起源于一局棋。
那是他到燕州后的第一个春天,杨柳风难得度玉门关,一夜间吹开了郊外后山上的遍野桃花。偷得浮生半日闲,周慎独身去了后山踏青。
不知为何,这里几乎无人踏足,他循着潺潺溪水声向桃林幽深处走去,桃花花事繁盛,粲然如绚丽晚霞,而晚霞的深处,倩影端庄,正是顾宜夭。她坐在树下独自对弈,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棋盘,甚至连他走近也未曾察觉。
她是他的未来长嫂,因着避嫌的缘故,初秋演兵后,周慎与顾宜夭再未相见。所以今日是他到燕州半年第二次见到她。
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到棋局上,周慎辨别出那是他下棋时经常遇到的一个无解死局。再次看向顾宜夭时,他的眼神带了些玩味,静静等待她的下一次落子。
很快,顾宜夭用两指夹起一颗黑子,阳光流转其上,霎时间光华璀璨,而她的落子毫不迟疑。
他对着棋局沉思良久,先开口道:“黑子赢得太过惨烈。”
顾宜夭对他的到来并未惊讶,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,“在臣女看来,赢得惨烈总归是强于输得体面的。”话音未落,她便起身行礼,“请殿下恕臣女不敬之罪。”
身前背后桃花灼灼,明媚鲜艳正是一年之计好时节,而她眉眼清冽,如冰似雪般破开初春斑斓色彩,似乎在暗示她这一生的孤寒寂然。
4.纵使相逢应不识
一支冷箭在这时突然射来,堪堪擦着他的鬓角最终没入他身后的桃树树干,顾宜夭迅速与他对视,道:“快跑。”
周慎来不及思考,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,跟着她开始跑,又一支长箭擦面而过,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,倒吸一口冷气后又加快了脚步。
顾宜夭毕竟是女子,跑了不久步伐便有些虚浮,周慎回头看了看后面蜂拥而至的追兵,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,拉住她的手腕。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,随即又道:“向右跑,五十步后左转。”
转过两道弯后,追兵竟全部被甩掉,顾宜夭将手腕从他手中抽离,从容解释:“高祖父曾在这里以桃树布下阵法,所以除顾氏族人外,这里极少有人来,让殿下受惊了。”
周慎没有回应她,方才的对视中,他发现她的脸色有种不自然的苍白,现在更是愈演愈烈。
“这些人是来追杀殿下的。”她再度开口,语气是肯定而不是推测。他忍不住低笑:“五小姐为何笃定这些人不是来追杀你的呢?”
“敢杀我的人,现在还没有生出来。”顾宜夭低头整理因狂奔而凌乱的衣裙,语调的起伏直接被省去,这是极度的自信与自负,“人是太子殿下派来的,和上次一样。”
她的直白与成竹在胸让周慎有一瞬间的恼怒,这样的恼怒令他几乎抛下皇室的修养,迫切地想开口讽刺这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高门闺秀。但更快一步,顾宜夭身子一歪,竟是昏倒在了他的怀里。
他只好抱着她去了最近的医馆,大夫把脉后却神色一变,连连确认了几次才对他说:“这位小姐是胎里带来的弱症,怕……怕是活不过双十年华。”
有惊雷闪电在心中劈过,周慎猛然看向躺在床上的顾宜夭,她刚好在此刻悠悠转醒,对上他的视线,眸子宛如一潭静水,像是在看他,又像是在透过他看自己此生命理。
“他说的不错,记事起我便明白,我是将死之人。”
这世间能从开头就看到结局的事情不多,她的命数算是一件。
“你信命吗?”顾宜夭忽然问。
“信。”
周慎听见自己这样回应,他当然信命,不仅如此,他还认命。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,所以收敛锋芒,对兄长的紧逼步步退让。顾宜夭继续道:“纵然注定短命,可我一出生便身负母仪天下的预言,所以人人都觉得我好命,都认为我该认命。”
“可如果命中注定的东西我不想要,命中没有的东西我非要争,这天命又能奈我如何呢?”
闲闲浅语间,是她对寻常人一生所困命数的视若鸿毛。
她露出名门淑女最不该有的不屑和坚毅,坐起后,衣袖流风盈香,那是之前在桃林沾染上的清淡的桃香,像是世间最冷的味道。
周慎告诉我,这是他对顾宜夭动情的开端。
“这世间信命认命之人何其多,我也不能免俗。可宜夭不过一个女子,却活成了我羡慕却无法做到的样子。”
我先是静默,然后轻笑出声。如果顾宜夭真如周慎所描述,那顾家对这位顾氏皇后的教养,无疑是失败得令人发指。周慎察觉到了我内心想法,他问:“你不信?”
他看向我的目光里罕见地含了一丝期待,而我极缓极慢地摇头。
5.尘满面,鬓如霜
我的确不信,因为半年前在皇宫中,周恺也向我讲述过这段往事。
他说周慎一直野心勃勃地谋划夺嫡,自请驻守边关实则是以退为进,让先帝觉得他孝长悌兄,同时借机拉拢顾家,瓦解顾氏一族对他的支持。所以周慎与顾宜夭的初见,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已。
周恺在得知后修书一封给顾宜夭,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,她在收到信后决定将计就计。
顾宜夭不精于棋道,所以她从未在燕州后山桃林独自对弈,更不会在此偶遇周慎,而那飞来的一支冷箭却实实在在是她射出,然后她在周慎慌不择路逃跑时出现,为赢得他的信任带他甩开追兵。
除夕家宴,我终于又见到了周恺。他在众人到齐后从殿外踱步而来,华盖在上,翠羽在前,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宫人妃嫔,殿中王公贵族纷纷站起。
在他走到高台后跪地行礼,他挥手示意大家免礼,在落座前端起面前酒杯,长袖上金线勾勒出的团状龙纹随他身形起伏而流光溢彩,似有腾云欲飞之意。
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朕先敬大家一杯。”
宴会进行过半,阖眸听了许久丝竹声的他垂首看向右下侧的周慎,“燕王最近过得可好?”周恺问得很是漫不经心,三分薄醉的模样比往日多了一种慵懒。
“多谢皇兄关心,臣弟一切顺遂。”即使是酒酣耳热,周慎的回答亦是滴水不漏。
周恺转着手中酒盏,目光平静地落在我的身上,我明白他的意思,所以在宴会结束后脱身去殿后见他。